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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子》散文的艺术特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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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8-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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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子》(诸子现代版丛书)遵丛书体例,每篇由题解、原文、注释、今译、评析五部分组成。导言对庄子其人其书加以介绍,较为详细地论述了庄子的宇宙观、人生观、政治观等哲学思想,评析了《庄子》一书的艺术特色,并论及庄子的地位变迁和《庄子》在后代的接受情况,对读者认识庄子及其著作裨益大焉。

今天,让我们一同欣赏《庄子》散文的艺术特色


诸子现代版丛书


《庄子》散文的艺术特色

文丨方勇

《庄子》是先秦诸子散文中最具特色的。鲁迅曾高度赞扬《庄子》的文字“汪洋辟阖,仪态万方”(《汉文学史纲要》),闻一多也称赞“南华的文辞是千真万真的文学”(《古典新义·庄子》)。《庄子》散文的独到之处,便是它跳出了先秦语录体散文与论辩体散文的束缚,不仅以说理为目的,还创造了一种优美飘逸、恢恑憰怪的文学风格,使其散文的文学性甚至超越了哲理性。

其文学性首先表现在创造了一大批鲜明的形象,这些形象的创造并不限于人物,而且还借助寓言为载体,超越了常人的认知与想象,延伸至自然界一切有形无形的事物,甚至只能存在于人们观念中的精神事物。这些形象或美或丑,或真或假,或庄或谐,或逍遥或狭隘,令人目不暇接。在人物方面,庄子创造了一批极有特色的至丑之人,《大宗师》篇中描写子舆得病,以至于背偻腰曲,五脏脉管突起于背脊,脸缩于肚脐,肩高于头顶,身体完全扭曲变形,却不但不以之为丑,反而“心闲无事”,摇晃着走到井边,欣赏自己变形的躯体,实在令人匪夷所思。《德充符》篇中,庄子更是集中塑造了一批身残形丑之人:兀者王骀、申徒嘉、叔山无趾,恶人哀骀它,闉跂支离无脤,瓮盎大瘿等,这些人不是缺胳膊少腿,便是形貌丑陋变形,甚至长着碗大的瘤,可谓丑之极至,但庄子却对他们赞叹不已,不仅让孔子在他们面前恭敬有加,还让他们与老聃谈道论法。但庄子也并非专门制造一些丑陋的形象来哗众取宠,《逍遥游》篇中描写的藐姑射山神人,“肌肤若冰雪,绰约若处子;不食五谷,吸风饮露;乘云气,御飞龙,而游乎四海之外”,就完全是形德之美的极致。《大宗师》篇中也描写了真人,“其心志,其容寂,其颡頯;凄然若秋,煖然似春,喜怒通四时,与物有宜而莫知其极”,其美简直能令天地变色。除了这些或美或丑的虚构形象,庄子笔下还有着像孔子、颜回这样的儒家人物,文惠君、卫灵公、惠施这样的执政者,匠石、轮扁、庖丁、梓庆这样的普通职业者。不仅人物,自然界的万事万物都可以为庄子所用,成为其寓言中的主人公。栎树可以托梦给匠石,讲述无用以全身的道理(见《人间世》);髑髅可以与庄子同寝,讨论死生之间的际遇(见《至乐》)

这种漫无涯际的想象与广阔无垠的视野,又使得庄子散文能够超越时空的局限,呈现出宏大雄奇的气魄与汪洋恣肆的浪漫主义色彩。

但是,仅有丰富奇特的形象和宏伟壮阔的气势,还不足以构成庄子散文的独特魅力,庄子散文的形象和气势还要通过生动贴切的比喻和细致传神的描写才能达到形神俱现的效果。例如《养生主》篇中说:“指穷于为薪,火传也,不知其尽也。”以薪喻形,以火喻神,薪有尽而火无穷,正如形体总有枯槁之时,但精神只要加以保养便能不穷不尽,强调了养生者当在于养神而非养形。又如《在宥》篇说:“女慎无撄人心,人心排下而进上,上下囚杀,淖约柔乎刚强,廉刿雕琢,其热焦火,其寒凝冰,其疾俯仰之间而再抚四海之外,其居也渊而静,其动也县而天。”以“焦火”喻其躁,“凝冰”喻其坚,“俯仰四海”喻其速,“渊静县天”喻其动静各殊,皆用来比喻人心之不可撄。庄子在运用比喻时,还往往善于使用连类比喻,造成如层峰起伏般的奇妙效果,如《天运》篇“孔子西游于卫”一段,接连使用“古今非水陆”“周鲁非舟车”“桔槔俯仰”“柤梨橘柚可口”“猨狙衣周公之服”“西施病心而矉其里”六个比喻,作六层转换,生动地说明“礼义法度”必须“应时而变”的道理。

细致传神的描写也是庄子散文艺术魅力的来源之一,它使得庄子散文不仅有故事,而且故事生动有趣,不仅有人物,而且人物栩栩如生,不仅有情节,还有语言,有动作,有神态,有心理活动。《盗跖》篇是一个典型代表,其中“孔子见盗跖”几乎就是一篇完整的小说,而且情节跌宕起伏,引人入胜:被人称为“圣之和也”的柳下惠与“杀人放火”的盗跖成了亲兄弟,相隔百年的孔子与柳下惠居然也成了好友,孔子一意孤行,不听劝阻,欲说服盗跖改邪归正,不料却遭盗跖痛斥,落荒而逃,路遇柳下惠,发出“无病而自灸”,“几不免虎口哉”的感叹。整个故事大起大落,变幻莫测,生动地刻画了英雄神勇的盗跖这一极富传奇色彩的形象,也夸张地讽刺了所谓至圣的孔子实不过是一名巨盗。

《庄子》散文的文学成就,还表现在其语言特色上。庄子的语言往往如行云流水,飘逸优美,婉转跌宕,同时又节奏鲜明,音调和谐,具有散文诗般的艺术效果。如《齐物论》篇中对风的描写:

夫大块噫气,其名为风。是唯无作,作则万窍怒呺,而独不闻之翏翏乎?山林之畏隹,大木百围之窍穴,似鼻、似口、似耳、似枅、似圈、似臼、似洼者、似污者。激者、謞者、叱者、吸者、叫者、譹者、宎者、咬者。前者唱于,而随者唱喁。泠风则小和,飘风则大和,厉风济则众窍为虚。而独不见之调调、之刁刁乎?

极写了风之情态,从各种各样的孔穴,写到各种各样的风声,从小风到大风,再到众窍俱寂,树影摇曳,正如宣颖所说:“初读之,拉杂崩腾,如万马奔趋,洪涛汹涌;既读之,希微杳冥,如秋空夜静,四顾悄然。”(《南华经解》)既有赋的铺陈,又有诗的节奏,读来仿佛令人身临其境,领略了一番自然的变幻莫测。在行文构思上,《庄子》的文字散而有结,开阖无端,首尾不落俗套,转接无露痕迹,令读者忽如置身群峰之间,忽如脚踏平原之上,忽如登临万仞之巅,一览无遗,忽如误入十里迷津,惝恍迷离。如《逍遥游》一文,起手写大鹏凭风南飞,以寓万物皆“有所待”之旨。但唯恐他人不信,又引《齐谐》为证,并借野马、尘埃、大舟喻大鹏,借水与生物之息喻大风,并通过蜩、学鸠、朝菌、蟪蛄、冥灵、大椿、彭祖、众人与汤之问棘来反复申述此意。接着以“此小大之辩也”一句稍作收束,暗示凡此种种,虽有大小之别,寿夭之殊,然其“有所待”则皆无例外。但文复生文,喻复生喻,波兴云委,莫测涯涘,行文至此并未点明正意。接着,笔锋由小智小才者转向“举世誉之而不加劝,举世非之而不加沮”的宋荣子与“御风而行”的列子,表明前者不过是自适其志的学鸠、斥𮭨之辈,而后者与“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气之辩,以游无穷”,无所待而获得真正逍遥的至人、神人、圣人相比,也至多不过是“犹有所待”的大鹏而已,实在不值得称道。全篇宗旨,至此才轩豁呈露。笔势蜿蜒,层层跌落,又层层推进,似断而非断,似续而非续,结束之处亦令人回味无穷。正如刘熙载所说:“文之神妙,莫过于能飞。庄子之言鹏曰‘怒而飞’,今观其文,无端而来,无端而去,殆得‘飞’之机者。”(《艺概·文概》)

以上这些特点使得庄子散文大大有别于先秦诸子各家散文,而达到哲理性与文学性的完美结合。应该说,与先秦其他诸子散文一样,《庄子》还是以说理为目的的散文,只是庄子以其令人惊叹的天才,不自觉地在文学性上超越了哲理性。

(正文节选自《庄子》(诸子现代版丛书)导言。)


《庄子》(诸子现代版丛书)

方勇   主编

方勇   评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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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勇,河北大学中文系硕士,杭州大学中文系博士,北京大学中文系博士后。曾师从褚斌杰教授研治先秦文学。现为华东师范大学中文系教授、博士生导师、先秦诸子研究中心主任、《诸子学刊》主编、《子藏》总编纂、中国诸子学会会长。主要从事先秦诸子学研究,已出版学术著作《庄子学史》《庄子纂要》等18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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